【通訊】新人發聲/張敦為
2024-06-27
張敦為 東海大學社會學系助理教授
每個人的學術生涯經歷,都是極為獨特且難以複製的過程。不過,以前學生時期,讀到自己欣賞的作者、師長與前輩們,闡述學術路上的各種遭遇,總覺得自己也想親自體會一番。那是種「好像沒有經歷過這些,就不會成為學術人」的好奇與焦慮。在後來自己的實際經驗中,比較接近Max Weber所說過的,人不必實際上成為凱薩才能理解凱薩。甚至可以說,因為有了一些跟過去想像中「學術歷程」不同的實際經驗,我才慢慢理解自己走的「學術」路是什麼樣子。
在答應學會通訊邀請分享個人學術生涯歷程後,我嘗試在各種記憶片段中,回想自己走過的學術彎道小徑,以及自己投入社會學的初衷。我將分享在這樣的發現過程中,曾經想過些什麼問題,以及這些問題跟未來研究的關聯。
從政治學和外國文學走向社會學
個人接觸社會學的契機,來自於大學學習的困惑跟好奇。一方面,當時主修政治學,並雙主修外國文學,雖然滿足不少求知慾,但總好奇,書本上出現的這些思想者、作家、知識份子,他們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,以及促使他們寫作回應時代的原因是什麼。另一方面,大學時臺灣正經歷首次政黨輪替,當時每天有讀不完的公共評論。校內則是透過政治文化、民主化轉型的相關課程,開始了解民主鞏固的社會與文化成因。在師長和同儕引介下,我加入跨系學生組成的讀書小組,從Marx、Weber一路讀到Bauman,渴望從這些讀物中找到解答民主轉型的線索。現在想起來,這些理論作品是吸引我踏入社會學的動力,它們似乎能提供一些社會結構、結構變遷的觀點,去解釋人、思想與制度的誕生與後果。
在理論和社會發展史之間
在清華社會所碩士班階段,我的興趣集中在社會理論和歷史社會學的領域。修課階段,我慢慢發現自己對「社會性」與「社會力」在本體論與認識論層面的興趣,特別花時間研讀Simmel、Elias、Latour和關係社會學的作品。很幸運能在東海,跟隨志成老師研讀過Simmel,奠定自己理論分析和理論史的基礎。另外,人多老師的臺灣社會發展史課程,維安老師談Braudel資本主義文明、地中海文明與客家族群經濟的研究,不斷讓我思考:一個兼具歷史發生學和提煉理論洞見的社會學如何可能。我的碩士論文便以 Elias 的文明理論為題,探討他在理論層次發展「形態」和「社會過程」概念的理由,以及這些概念如何解釋個體在高度互賴的關係網中,受制於文明進程建立的各種社會標準與調控個體內在情感的力量,並不容易看透社會關係的變遷方向,這使得文明化過程,本身蘊含理性和非理性兩種共存的發展力量。
在德國探索社會理論
碩班畢業後,我選擇以申請德國社會學博士班為目標,除了受到幾位留德師長的影響外,也好奇社會學的發源地,是如何研究理論基本問題的。雖然抱著滿腹熱誠到了法蘭克福,不過我的博士之路,可說充滿波折和機運。前幾年遇到的問題,除了要及早熟悉高難度的學術德語討論外,另一個問題是感興趣的主題太多,導致博士論文方向遲遲未能定案。最後以Gabriel Tarde(Durkheim的前輩及論辯對手)的社會學為主題,是去德國前從來沒想過的事。發現塔德主要的契機有兩個,一個是當時在Simmel的書信中,偶然發現他和Tarde 聯繫過的紀錄,便對這位教科書上鮮少出現的社會學家心生好奇。另一個契機則是有一年Latour 受邀到法蘭克福演講,發現他相當仰賴 Tarde 的社會學思想資源。於是我開始思考Tarde 對當代和古典社會學的貢獻,以及如何能讓他的貢獻,擺脫 Durkheim 當年賦予 Tarde 模仿論「個體心理學」的標籤。我的博士論文,以指導教授Gerhard Wagner的建議為架構,把Tarde 關於「何謂社會」的解釋,安置在法國社會從「自由民主」邁向「大眾民主」的社會結構轉型脈絡中,藉此具體化Tarde思考的社會圖像。Tarde的模仿論指出情感和信念,在個體心智間擴散和結合的形成的力量,使個體自發地模仿另一個個體,產生彼此相似的可能性。在群體層次,個體間的相似進一步衍生出群體間的對抗、競爭、彼此融合等關係形式,這是Tarde眼中「大眾民主」獨特的社會運作邏輯。
近期研究方向
在博士論文的基礎上,個人近期主要有兩個研究方向。一、我將進一步處理Durkheim和Tarde「何謂社會」論辯中的核心:社會連結之力。我將討論兩人相關著作中使用「力」(forces)的概念,檢視其援引的思想資源,如何導致兩人產生解釋層次的歧見。二、我將深化「大眾民主」概念的社會學意涵。這部份的研究嘗試在理論層面,建立從Tarde、Le Bon、戰後歐美社會學的「大眾社會」論到當代「後民主」(post-democracy)的論述軸線,並期盼透過不同的民主實作與民主轉型經驗加以驗證。